我以少尉身份下部隊之後，可能因為「有點好用」，有次外出吃消夜時，同桌長官開玩笑的問我：「有沒有打算簽？」（改成志願役）我推說：「外面工作已經找好了。」他對旁人哈哈大笑：「你看，部隊就是留不住人才。」
雖然我沒有留下來的意願，但在心中還是進行了一場殘忍的計算。一個少尉月領四萬二（如果轉志願役就這個起薪），週休二日但工作是24小時「on call」。而我在外面的世界「提供服務」（ 「學術性服務」，不是性服務），大約只要工作60小時就可以拿到同樣的錢。
這不是說我有多厲害，我只是在大學教書的，這價碼就是大學公定價。你要把像我這種程度的人留在部隊，就絕對不能只出四萬二的價碼。雖然不能直接換算成時薪來比較，不過部隊的工時太長，限制太多，業務太亂，加上一大堆外部成本，你要我留下來，厄，我想我會開個十來萬，再讓你砍一點點。
部隊當然不可能出這個錢，它就是出四萬二，所以它就只能擁有特定條件的志願役少尉，在那種價碼區段的人。我不是說志願役少尉的條件都不好，我有很多學生都是優秀的四萬二少尉，他們如果能在外面的世界打拼，鐵定不只這個價碼。但他們會選擇讀軍校，都有自己的故事：家庭經濟狀況不好、想提早養活自己、想要有穩定的公務員收入、或是被父母逼的。他們被各種家庭或社會環境條件逼著去讀軍校、當軍人。
到現在，我好像還沒碰過軍校學生是真正符合傳統定義的「投筆從戎」。就是那種拋棄外面十萬薪水，毅然投入298旅（多數女人不知道，而多數男人都知道的奧義）當機步排長的。
很多人罵志願役，罵他們是壞人，這當然是錯的。志願役不是壞人，我只能說，更準確的來講，如果他們不當志願役，可能會是窮人。志願役是讓他們跳脫階級背景的機會，讓他們有穩定的收入和生活，並可提升下一代的社會階級。（看看台大有多少軍公教出身的子弟）
經濟學雖然在某個角度看來沒人性又ㄐㄅ，但有時又ㄐㄅ的很正確，讓你無話可說：窮，所以才會賣掉自己的自由當軍人。
這是殘酷又簡單的事實，但這沒有對錯，賣自由本來就是換錢的一種常見方法，所有計時制工作都有這種成份（包括我這種大學兼任老師，只是我們的自由「卡貴」）。這種事若有對錯，那大概是因為「企圖裝成不是為了錢而賣自由，而是為了某種高貴的目的」。這是「目的欺騙」，在倫理學上通常是錯的。
所以，現在的洪案，當我看到一票志願役跳出來：「要不是軍人犧牲自己青春捍衛……」「阿就不要等災難發生時再來找軍人……」講得好像自己拋棄一切為國為民，無償提供從防衛到救災的服務，超悲壯，我總忍不住搖搖頭。如果少尉減薪到22k你要當嗎？22k就不犧牲青春捍衛國家？42k就可以？你知道義務役少尉領多少嗎？
義務役的那些薪水少到等於沒有，住遠一點的，休假搭車錢就噴光了。他們也一樣要救災、一樣要排哨、一樣要下基地。說真的，不要比悲壯，不要比什麼捍衛台海的貢獻。拿人手短，你有拿錢，氣勢就矮人一截。如果沒有義務役，志願役還可以大聲點（像美、日那樣），有義務役同時存在，狀況「比較一下」，真的不好看。
義務役專業職能不夠強？不要出來虎爛人啦！義務役只是沒待那麼久，學長學弟沒你那麼多而已。
講到洪案，很多志願役的朋友，思維和曹學弟完全同步，一出口就好像超級懂、超級瞭解狀況。「只有我最懂軍隊啦，你們都不懂啦！軍隊就是要怎樣才對啦！怎樣才能生存啦！我們捍衛台海捏！我們救災捏！」這言論會讓旁人生氣，但若進一步細想，又會覺得這些人實在可嘆。明明是窮人，是社會上最被壓迫的階級，沒有辦法才走這行，卻又把自己的思想異化得和統治階層的利益一致。
說句難聽的，就算你一派忠誠，出事的時候，你多半只是陳毅勳（被求刑最重的那個）這種角色而已，根本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拖走了。
志願役不是壞人，只是有太多人想法單純的很可愛，也很可悲。我覺得，用日文的「可哀想」來描述志願役同仁們，真是再準確不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