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8日 星期日

馬迷之愛




看到陳揮文罵洪仲丘他姊,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很久以前,我還在馬英九身邊當小俗辣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我做過這種事就否定我的人格或跳過這篇文章,請看完),如果當天是排到我「隨行」,我早上去上班時,機車(別小看這台機車,馬英九學騎摩托車就是用這台)就會停他家(文山區的家)樓下公園旁,然後展開一天的黏八達活動。因為機車停他家,晚上收班時,我通常就搭他的座車一起回去,再騎車回自己在政大的宿舍。

有次收班的回程,金溥聰也在車上,應該是搭便車。我不知道金住哪。車上通常有司機(廢話),警局派來的隨扈(有次尿尿時把槍忘在小便斗上),貼身秘書陳某(不用休息的鐵人),還有我。當然還有馬英九本人。金溥聰坐他旁邊。

金和我們其他人閒聊說最近有什麼電影好看。他說學生都在推薦的是「心靈捕手」,評價有多好多好。聊了半天馬英九都沒有插嘴,最後突然補了句:「你們不要講啦~~越講我越想看,這樣我會選不下去。」(那時在選市長)

全車人哈哈大笑。我對這個片段的印象異常深刻,我還記得馬說那句話的時候,車正好開出辛亥隧道南口。我相信,當時那台車上的所有人,絕對無法想像今天的馬英九政權是如此模樣。

有很多人問過我馬英九和金溥聰是什麼關係。你當然可以想像他們是什麼BL之愛,但依我觀察判斷,金溥聰應該是馬英九認為「可完全相信的人」中,「少數能用」的人。馬英九或許也相信其他人,但那些人不太能用。他就只能一直用金,從小用到大,造成了他和金好像很黏的感覺。我認為他們只是很講義氣的老朋友,或許他們都屬於某個秘密兄弟會也說不定。

金的存在,會引起很多人的嫉妒,特別是男的馬迷。女的馬迷還蠻喜歡金的,但男的馬迷,特別是想混到馬英九身邊去沾個光的,或至少離聖上近一點的,這種人對於金就相當感冒。

雖然是推測,但我認為董智森、陳揮文都是這種角色。他們都是標準馬迷,也都直言不喜歡金。董智森很明顯我就不談(他很挺馬,也說不喜歡金),陳揮文批金是有影像資料可考,但他算不算馬迷呢?他不是老批馬是昏君嗎?

「有在聽的都知道」,他經常公幹馬,但票還是投馬,也幫馬拉票,這就是馬迷呀。希望馬靠他進一點,但馬就是不鳥他,只好一直罵他昏君,然後票還是一直投他這樣。很多被歸為「689」的不都也是這樣?所以他這樣的狀況很正常也很普通。

這一兩天的新聞,陳揮文批洪仲丘姊姊越來越離譜,「已經踩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什麼線?其實就是因為洪姊打到馬了嘛。這條線雖然「看不見」,但明顯得很。如果洪姊批阿扁咧?八年遺毒造成我弟掛掉咧?

陳揮文這個說法根本就是硬凹,馬自己答應家屬的,辦不到當然活該被幹。陳揮文還說什麼叫九把刀去查看看國賠一億是誰放的消息。陳揮文你自己一天到晚在廣播分析某新聞是怎麼出來的,這個為什麼不分析?

混過小圈圈的都知道,這個國賠一億的新聞,要不是某記者想自己炒一條新聞,突發奇想拿江國慶案的例子對照過來亂寫,要嘛就是國防部找平常買通的記者放出來的嘛,後者機率是前者的好幾倍。這個他會講,會分析嗎?不會。因為是馬迷的關係,這個捅下去有傷今上聖德。馬英九雖然被罵水母腦,但至少「聖德」的形像還是勉強挺著。

我在馬身邊當差才半年,看過的馬迷已經不計其數。馬迷是什麼心態,什麼樣子,我心中就算沒有半斤,也有六兩重的答案,夠篤定了。馬迷看得越多,馬英九看得越多,心中就越是感嘆。這些人不見得都是壞人,但就是你愛我,我愛你,愛到快要沒有是非了。




2013年7月26日 星期五

農村自嗨王





劉政鴻在大埔事件中被幹到臭頭。我調出圖,仔細看了一下大埔案的現地狀況(因為我沒時間去現場看),我個人對於要拆不拆,在「施政的角度上」,是傾向不拆的。那個要拆不拆影響算有限。如果是我當施政者,我不會去拆,因為浪費錢。不要跟我說什麼影響交通呀,什麼圈圈叉叉的。我在成為哲學教師前做的工作,讓我比鄉下土包子公務員和蛋頭學者懂的東西要多得多。支持拆的交通技術派不要和我辯這個問題,因為我以前就是在現地會勘把技術公務員和學者幹到一個屁也不敢放的角色。

施政技術問題先放一邊。我對於他在「政治公關上」的表達非常有意見,我認為他汙辱了這門技術。政治公關本來多是下三濫的手段,但他居然還可以污辱到下三濫的東西,那就真有以哲學角度進行剖析的必要性。

麥金泰(A. MacIntyre)認為這世上有價值的東西可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外在的善(external goods),另一種是「內在善」(internal goods)。外在善就是錢能買到的一切東西,內在善就是錢買不到,但我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如成就感、榮耀,與一般的人際相處情感。幸福是來自於內在善,外在善只是一種輔助。如果只有外在善,而沒有內在善,任何人類活動都會快速崩解。

也就是說,凡事都講錢,不重那些情感與透過努力參與活動所創造的「不可量化」價值,這個活動最後會走向崩潰。和家人同桌吃飯互動,沒有什麼錢,幾樣小爛菜,仍可讓你有一定的溫暖、滿足的感受。不過,若和同一批家人坐下來談的都是錢錢錢錢錢,保證可以讓你有不同的感受。你可能會不太想和這些家人多相處一分鐘。還是無法體會,那就想想你要如何開口向家中長輩借一筆超出家中數月營收的錢。(PTT的比爾陳?)

劉政鴻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只談錢。他的政府快破產了,因為不知道把錢花到哪些地方去(他或許知道),虧損相當嚴重,而且是快速出現的虧損。連何智輝(YOU KNOW WHO)都還沒辦法造成這種程度的虧損。劉只能生錢來補,但苗栗沒有辦法產出GDP,所以他就不斷的劃工業區出來,以賣工業區土地賺錢。

但工業區徵收、整地是要成本的,這一段成本又讓他噴出去更多錢。開始是有一些公司向他買地,之後的狀況越來越差,但他還是一直劃地:因為在會計帳上可以弄得漂亮一點。有政治知識的人都知道這樣搞不行,這其實就是在「堆泡沫」,但他賭的就是這泡沫在他任期內不會爆。當然不會爆,因為他任期都要完了。

好,就算你心中是這樣想,默默做就好,不要講。但他偏偏就是愛講。

談縣府拿到錢之外,有多少「應收帳款」之外,什麼農民徵收後拿到多少錢啦,這個人拿到多少錢啦,那個人又獲得多少錢變成田僑仔啦,全是錢錢錢錢錢。然後呢?阿其他人咧?是有分到嗎?那些人憑什麼努力拿到這些錢?你動員一堆鄉親在鏡頭前大喊:「我們有拿到錢!!!超爽der~

劉的政治公關是白癡嗎?這種鏡頭能看嗎?看來他旗下根本就沒有政治公關。他犯了一個政治公關上的大錯,就是只談錢。他似乎還反過來,認為政治公關的這個技術堅持是錯的,他「就是要只談錢」。彷彿談錢就可以征服一切。征服苗栗就算了(我自己是苗栗出身,苗栗人吃這套的比例有多少,我還算有點把握),你還想征服台北?

政治公關為什麼「不會只談錢」?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於麥金泰指出的問題:幸福的關鍵在於內在善。那種錢難以衡量的「感」才是打動人心的關鍵。

正確的文宣布局是,你要談一些虛無飄渺的情感,要談一些榮耀與成就感,最後再看到,我們需要多少錢,而不是大家可以分到多少錢。你直接談分錢,只有談分錢,整個Low到不行。沒有選民(OK,某些窮到爆炸的鄉下或許可以,但你就不要來都市被丟雞蛋)會吃你這一套,因為他們會覺得投你很Low,甚至「你接近」也會讓自己Low掉。

這也就是台北文青界(這個界有自己的問題,先不談)現在這麼火大的原因,因為有個很Low的人在鏡頭前一直強調他沒有那麼Low。劉似乎以為,花錢請人唱唱歌劇,整個人就會「high」起來。大家應該注意到最近有支建築業廣告,結尾是:「林口發了!」全片具有無與倫比的噴飯效果。超「自high」的,不覺得嗎?

劉如果要當自嗨王,那就不要來台北,不要想插腳進中央。還跑來立院剪頭,我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他的公關在想什麼,當然這個人可能不存在)。我認為社運團體的戰術是對的,他們企圖讓馬中央覺得,這個自嗨王真的是很煩。這應該可以堵住他往中央部會發展的企圖,縣長卸任後可能又會和上一個自嗨王林政則一樣,被放逐到冷衙門。

那到底要怎麼打敗自嗨王呢?這有點難,因為他確實有讓一些人分到錢,所以還是動員出得了人。不妨等他下台吧,後一任縣長可能沒有那麼嗨:劉並沒有讓所有人都分到。地方藩鎮才是消滅地方藩鎮的主力。





2013年7月24日 星期三

仁義之師




這不太算是洪案的第四篇,只是一直想寫,現在才利用這個機會來完成。這篇的論理不會太多,但會由幾個小故事串起某種隱藏的脈絡,談一個我想談的主題。

我是步兵官科的軍官,受訓階段也與步兵或其他戰鬥官科(裝、炮等等。國軍還有很多非戰鬥官科)在一起「混」,對於這類「官科」的特殊風格,一直有些想講卻說不清的感受。

陸軍是由陸官(戰鬥官科之家)出身的人主導的,他們形成一種奇特的領導風格,行之有年,要改不易。許多問題就從這中衍生出來。例如,威勢重於實質,強調領導嚴正,但不重做事的方法。以中國傳統的概念比喻,還蠻接近法家中的「勢派」。很重那個「架子」,架子很嚇人,但裡面空空的。

以威壓人,不是領導。這次洪案中所牽扯到的幾個戰鬥官科的旅級高官(很可能是陸官出身),從各種不論真假的爆料看來,都很有那種「勢」,但內中也空空的。

「勢派」有很嚴重的弱點,所以很快就在中國歷史中下台一鞠躬,變成其他派別的方法之一,無法自成一派,比如說搭配「法」和「術」形成之後的晚期法家。

什麼樣的弱點呢?我認為是「不仁不義」,無法真正服人,只是一時佔了上位。出了事,就會一下垮掉的。

我下部隊之後很少碰到陸官出來的人。我的部隊是由「非正統出身」的人所組成的大雜匯,當然還是有陸官的,可是人數太少,他們的風格會被其他人沖淡掉。所以這部隊與陸官作事情的方法,有那麼一點差別。

這部隊是非野戰的特殊單位,事涉機密,什麼單位就容此不表。因為編制不同一般,以下各種職稱就用部隊的常見名稱,以免讀者混亂。雖然有連級編制,但因為人少,所以我當時的營級主官是全單位的實際主事者,連級的領導職軍官都只是參謀。我的職位是勤務排排長,但絕少有機會帶部隊,天天都在營級的辦公室內,當人事與行政相關業務的參謀。

某日早點名,我們幹部先點完,正要離開時,「值星班長」點到有一員「兵」不在。問他同寢的鄰兵,說是叫不起來。乍聽此事,我只覺得好笑。雖然這是軍紀事件,但不關我的事,就先走去餐廳吃飯。我走之前,看到當天是「值星官」的輔導長,揉著眼睛上樓去看那兵是怎麼回事。

吃飯時,我和其他軍官同桌,大家閒聊,開開心心。不久看到輔導長一臉臭的走進來,對連長說:「叫不起來耶!」

連長:「啥?」
「就叫不起來呀!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

那連長前一秒還在微笑吃飯,下一秒彷彿有配音「ㄆㄧㄡ\」的一聲從座位彈起來,衝出去,一路大叫:「叫醫官!叫醫官!」一堆士官也立刻快手快腳跟上。

我不是直接相關人等,草草吃完後,才回營舍。走回去時,已看到舍外是一團亂:兩台綠箱型車已經停妥備便,七、八個兵七手八腳的把那醒不來的(其實就是昏迷了)的兵從樓上抬下來,醫官悶聲不開口在旁緊張看著。看來自己沒辦法救,是要送去民間醫院。

營長在外頭下令。他應該起床沒多久,說不定還是因為這事被叫起來。他穿便服(我們八點到下午五點才必須穿著軍便服。)在那大聲指揮:「快出車!叫救護車來不及!拿已經蓋好的車單快出去!再給我一台!調度士快!你!上這一台,你!快去開車,去拿鑰匙!」

他轉眼看到我:「你!給我聯絡他的家屬!告知他們現在的狀況,請他們家來個人,直接到XX醫院。」「報告,才早上六點,找不到人怎麼辦?」

「你就給我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接起來為止。一找到人,就給他我的手機。」

我衝回辦公座位,拿起這兵的個資就開始狂打,花了二十幾分鐘才找到那兵的家屬,把他轉給營長。任務了結,喘了口氣。隔沒幾分鐘,就陸陸續續接到跟著去醫院的那些幹部回報:「醒了,還沒到醫院就自己醒了。」「說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營長說要押著他在那體檢看到底是什麼問題,暫時不會回來。」

那兵後來沒事,至少我在的時候,他都正常的很。本來要調他去外島,一出這事,都弄好的人令又改回來,怕外放時出事。這當然是營長的決定。

為什麼我會想起這件事呢?
洪仲丘出事後,也有一段急救、轉送、聯絡家屬的過程。我看過他們的時序記錄,比我們慢上太多了。就算是經過美化、偽造的記錄,都比我們在一大清早,一個平常悠閒浪漫的單位,要慢上太多了。為什麼送人去醫院有這麼多枝枝節節?為什麼這麼慢才讓家屬知道?不是救人第一嗎?不能將心比心嗎?

如果洪案不是什麼謀殺案,只是意外,那麼這些戰鬥官科的領導者是在想什麼?若不是無能廢材,要麼就是不把人當人看。不把人當人看,就是「不仁」,處置不當、不宜,就是「不義」。

我不是說所有的陸官出身者,都是不仁不義。我前面故事中有提到一位連長,他的反應也是救人第一。他就是陸官的正期。平常他一個人站在那的時候,確實很有那種「勢」。我私下曾與其他幹部說,那連長隨便亂站,都比我們立正要體面。

但他私下的態度是很軟化的,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我認識的一票陸官正期,也都是很有意思的人。但那是他們「都分開來」的時候,才有那種意思。

之後我回到大學,很多學生畢業後去當兵,會向我報怨部隊連喪假都不給,常在刁難喪假。會有這種問題的絕大多數都是野戰部隊,野戰部隊的領導者多數是戰鬥官科,戰鬥官科,就算是不是陸官出身,也很難避免受到「那種風格的影響」。

你們到底在刁難什麼?為什麼要刁難這種事?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出來嗎?難道要刁難一件「不該刁難」的事,才能建立那種「威勢」?

有天晚上,我們辦公室又在加班,忽然接到電話,說有個駕駛兵的家人已是彌留狀態,希望能讓他回去一趟,見最後一面。通常軍隊是沒有晚上八、九點讓兵放假出去的。

營上的三長,營長、副營長、營輔導長立刻電話討論。記得是放假在家的營長很快下了個決定,交由留守的營輔導長執行:立刻開假單,放他假,讓他出去。而且怕晚上沒有國道客運,還另派(請)兩個有空的上士直接開車,送這兵回去鄉下的老家。之所以派兩個上士,是因為怕夜間開車精神不濟,來回各一個人開。

這樣的作法,看在各級幹部的眼中,是什麼感覺?看在兵的眼中,又是什麼感覺?

這位營長不是主要軍校的正期出身。
他有沒有威嚴?有。會不會讓兵生怨?會。兵和他爭么八假,爭翻天了。士官長也有和他不愉快的,還發他黑函。
可是在我印象中,他不會刁難一件「不該刁難」的事。

我再問一次:難道要刁難一件「不該刁難」的事,才能建立那種「威勢」?

戰鬥官科執著於莫名其妙的事上,行之有年。什麼都弄的整整齊齊,標齊對正,水溝裡不能有水,垃圾桶裡不能有垃圾。是很漂亮,「形」很漂亮。

「質」呢?刁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垃圾桶不能有垃圾?你腦殼裡面有腦嗎

最後一個故事。

我在小單位悠閒的混了許久,有一次終於要到旅級去見大頭:因為要退伍了,要和指揮官進行退伍約談(就是類似那據說成為害死洪仲丘最後一根稻草的退伍人員座談)。指揮官是步科,兩個帶我去的高勤官也是步科,加上我是步科,據說這樣全「旅」的步科就都到了。

可喜可樂,原本分開來的步科終於「聚在一起了」。

那時天色有點陰暗,我出營舍時隨手拿把傘,但沒有撐開。和兩位高勤會合後,我們一起前往中央行政大樓。才走進大樓,其中一位高勤就注意到我手上的傘。

他很驚訝的問:「你!你手上怎麼會有傘!?」(記不太清了,好像是穿什麼軍服不能撐傘,但平常我們在營區是沒在管的。)

我:「報告,好像快下雨,所以就拿了一把。」

他:「你怎麼可以拿傘?快找地方插著呀!」

我看看四下,根本沒有傘筒這種東西。從一樓走到不知幾樓都找不到。
直到指揮官辦公室大門前,我還拿著傘。那高勤官轉頭一看,大怒:「為什麼你手上還有傘!!」

「報告!我找不到地方可以插。」

「插!?插你屁眼裡啦!!」說完搶過傘,往門板後的空間一塞。傘消失在門後,他才心滿意足的帶我入內。

我並不生氣,也不挫折,他的舉動反而讓我有種捻花微笑之感。

就是這種懷舊的調調。就是要刁難一件「不該刁難」的事。

直到出了人命才嚇一跳。




2013年7月17日 星期三

為何而爛




國軍虐死人事件發展到現在,我很少直接討論案情本身,但從這篇開始我會慢慢接觸到這個案子(或許多學者喜稱的「個案」)內部的一些問題,你可以說是倫理議題的問題。

我一樣從小故事講起,一樣是我在步校受訓的時候(那時留下的資料最齊全,理由前文提過)。我忘了是不是我值星,應該是。有一天晚上開會的時候,中隊長(連長)下令自明天起,早上出發去後山上演習課時,「要記得帶白粥」,他補充說:「再多帶一點菜。」

我是值星官,這話當然是講給我聽,要我執行。我傻眼了:「報告隊長,怎麼帶呢?」「你就拿個保鮮盒或用塑膠袋裝呀!」我不敢多問,唯唯諾諾的退下。我私下問實習中隊長(這角色是我們同學出任的)這是怎麼回事,那同學去打探一番,第二天說:「因為有別中隊的人提前出發上山去準備,沒辦法吃早餐,之後大部隊帶上山給他們的早餐是饅頭,所以沒吃到粥,有人就去打1985了。上面就下令說,要弄粥上山去。」

從那天開始,去後山上課,除了饅頭外,就都要多帶一包粥。但我從來沒看到有人吃那包粥過。因為沒碗沒筷沒湯匙要怎麼吃呀!命令並不包括要帶這些東西。而我們在後山用餐,多是用塑膠袋裝了菜、飯後,捏成飯團來吃,不會帶餐具。這包粥就像笑話,一直存在到某天某個值星官忘了帶上去,才消失。

包括當過兵或沒當過兵的人,很多人問我,為什麼國軍有那麼多的蠢事。我想,你當過領導職,你就可以見證許多這類蠢事的誕生,可以看到「它們」不斷的被發明出來,不斷的累積,最後你正事都不用幹了,只需要弄蠢事。

我在部隊時,有星星下令說他想知道全軍上下幹部一天24小時在幹嘛。所以做為營級的承辦參謀人員,我需要「做出」全營十幾個幹部一天二十四小時活動的excel檔,每週都要上傳一次。內容除了正事外,也包括吃飯、睡覺、抽煙、大便,如果他抽煙和大便要半小時以上的話。

做這個鬼東西業務量很大,光是向外據點的士官長們「乞討」這張表,就會鬧上很長的時間。要嘛就造假,要嘛就亂弄,這個表在我退伍時還要弄,不知現在結束沒。那將軍真的會看嗎?我猜他講完,自己就忘了吧。

我在部隊的所有實際業務,有八成是這種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東西,只有兩成與戰訓相關。為了做這些鳥事,我都會提早收假趕回營舍來弄。我營級主官是好人,到了放假時間還不走,他會以叫罵方式驅逐你離開部隊。所以只能早回去弄。

為什麼會有這些古怪的命令?相關的「動力因」很多,但我覺得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國軍缺乏一種命令的過濾系統,長官的突發奇想沒人扼止,就會一洩千里,所謂計劃變化趕不上長官的一句話。

有點理性科學知識的人,進到部隊中,對此一定會大皺其眉。敢不敢提出建議,甚至是具體反彈,那又要看這人有沒有種。我想洪仲丘大概就是敢提建議的那種人。

我看過他離營座談的摘要,三條有兩條是修正現行辦法的建議,另一條是指正士官長的。我認為從那兩條建議,可以看出他對於部隊是有向心力的,希望部隊好。這點很難得,因為將離營的人,很多人的心態都是「管他們去死」。包括我。所以不會有什麼制度性的建議。

指責士官長那點,也不能說是他有錯。很多「反洪仲丘」的人(現在真有這種人)主張老兵八字輕,不應該和上面起衝突云云,平安退伍為要。這種說法犯了一種很基本的倫理學錯誤:混淆了策略上的應該和道德上的應該。為了活下去,策略上應該低調一點,但道德上可能會反對這種做法。認為兩者重疊的只有古典利己主義,可是古典利己主義在倫理學上是很弱的一種理論,很容易被推翻。

像是對男性來講,保留自身基因的最佳策略就是不讓其他男性有接觸女人的機會。但以現代社會的道德標準,這種作法不可能是「正確」的行動。還有太多倫理應然與物理實然不對應的例子,這些批評洪仲丘沒有倫理觀念的人,其實自己才沒有倫理觀念,把生存策略當成了正確的事。有許多正確的事,值得擔負生存風險去挑戰。

部隊的弊病也在於此,只求生存,不講道德,也就沒什麼標準可言。我在那邊活得還算愉快,因為我是政治圈出來的人,更不講廉恥;和政治圈比起來,中低階部隊只是幼幼班的程度,很多人還在講軍人派頭,還會講點面子。

話題再拉回來,我要談本案一個我認為不合邏輯的地方。洪生之死,目前看來應該是副旅長想整人,下面一干人等配合(這是軍方目前的態度)。有些人說是士官長因為被捅內務(或日常業務)而狹怨,也言之成理。可是這兩個解釋都共有一個不合邏輯的地方:洪仲丘不管怎樣,再一週就退伍了,也就是一週之後他就變成民人,變成民人,就會擁有回整軍方的莫大權力。你退伍前猛整他,他放出去就成六星上將,你會被他玩死呀!所以再怎麼囂張的狗官,多數看到待退人員,都會自動迴避。怎麼會自己去招惹呢?

難道這些高官都沒想到這點嗎?一個可能的解釋是,「他們」就是要整死他,就沒有退伍。吳念真的看法或許有幾分是這樣,就他簡短的談話內容,他只覺得這些人心之惡毒,難以言喻。可是這說法也不太合邏輯,因為看兩造間看來沒這麼大的仇恨,要立威,也不至於砍頭。又不是秦朝。

我的看法比較緩性一點,我認為除了洪員手中真握了什麼大案的把柄,否則他被整死是不合邏輯的。這不合邏輯,也是一種答案:這些整他的人,全是沒有遠見的白痴與低能兒。所以才會有這麼不合邏輯的事。國軍就是一整個不合邏輯,小到帶粥上山,大到為手機而殺人。

我整理一下推理:這要麼就是一場計劃精準,環環相扣的謀殺案,要嘛就是一群蠢貨因為盛怒所致的殺人事件。你覺得這票國軍幹部,比較像偵探小說的隱身殺手,直到最後一頁才真相大白;還是那種在街頭被青一下,就爆怒砍人的八嘎窘呢?或許偵察到最後,會有一個官方答案,不過我想大家心中,也都會有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答案。

當然還是要強調,國軍並非全是蠢人,多數還算正常,只是被制度羈絆。我擔任營參的時候,有次三個兵出了超級大包。上級授權下來,要我們自行懲處。這三個兵都是待退,最多剩一個月的樣子。本來是要送禁閉的,人官去喬了很久,好不容易可以送進去,上面卻發現送人禁閉,也會「迴向」傷到自己,因此就撤案,我們自己在營懲處。但單純的禁假,對他們已經沒啥鳥用,於是主官們想出一個妙招:他們整個月,除了吃飯睡覺,都被關在中山室(有電視的地方),強迫從早到晚收看慈濟大愛台,並寫心得報告,最後晚上由我進行「心靈輔導」,檢討一天的觀看心得。

至今想來,這個懲罰仍讓我噗哧一笑。




2013年7月16日 星期二

不是人




這是有關國軍虐死人事件的第二篇,我要來談一個沒有前篇那麼討喜的哲學話題。

以下我所描述的,是近年退伍者的想法,不見得是十幾二十年前退伍的人能理解的想法。現今部隊和當年最大的差別,在於志願役人數非常多,包括士兵,這會讓背景情境有很大的區別。反正的這次的抗議活動主事者都是年輕人,死的也是年輕人,老人的想法就先不論吧。

回到哲學話題。這個話題,要從我親見的一個小故事講起。

我是步科的預官,在高雄步校受軍官訓時,受的是步兵隊(非機步隊)的訓,用腳走的那種,沒有車車的。當時我有順便寫民族誌(這是一種學術上的記錄,不懂可去google),所以很多事記得還算清楚。我所屬的步兵隊有兩百多個人。

有次在學校後山上課,內容是什麼演習,我沒記載,不過所有人是全副武裝,步槍和班用機槍都帶著。上午的課結束在十一點半,下午的課一點半開始,中間就是用餐時段。大家就坐在樹蔭下等餐車送餐來。聊天的聊天,抽煙的抽煙,看書的看書,講手機的講手機(雖然明文是禁用,但只要沒照相功能,當時是不抓的)。等呀等呀等。等到十二點半,等了一小時,餐車還是沒來,這時很多人在吵閙了。值星官被幾個同學抓出來(同學都是少尉軍官),要他們(三個中隊,所以有三位)打電話去問。值星官打去問了,說車子已經出來。只能等。

居然等到一點,還沒來。「一點」,就是軍人所說的么三洞洞,是個很重要的心理關卡,這個時間點一越過,部隊就出現了一種質的轉變:「嘩變」。上百個衣衫不整的軍人(因準備用餐,「全副武裝」已卸掉)從四方躲藏處湧出,圍繞著值星官大聲鼓譟辱罵,身後就是成排架好的槍和彈(槍是真的,彈倒是空包彈)。「兵變」(真的那種)一詞,我過去只在歷史課本上看過,不知其實況為何,但在那一瞬間,我真覺得兵變(真的那種)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發生。

大家也不是真的要取槍或幹嘛,只是「強烈表達」申訴的意願。如果值星官搞不定,大家就要同時越級申訴。沒飯吃,就大家難看。因為都是自己同學,值星官們也為難,正不知怎麼辦時,一位有見地的值星官先站出來講話:「同學!請冷靜!如果大家同時打1985,他們電話會滿線,所以我們等到一點十五分,如果那個時候還不來,我就代表大家打1985,然後和教官協調看下午的課能不能晚一點開始,好不好!」大家哄然同意,四散坐下。這位值星官就這樣敉平了一場兵變。餐車最後在一點十三分抵達。

這只是從軍趣事中的一小件,但裡頭藏著一道意識的潛流:義務役對志願役的不滿。

怎麼看出來的?

我們班隊是由義務役構成。但離開「我們」,當時整個步校除了少數的班隊和教勤兵外,都是志願役。「餐車晚來」,或許有其真正的理由,但人對這個現象的「詮釋」,會受到某個「潛在想法」的強烈影響,而「詮釋」又會反過來強化這個「潛在想法」,兩者交互作用,一發不可收拾。這個想法就是:「他們」在欺負「我們」。

我把故事的圈圈放大一點,我們或許可以更貼近這道潛流。

同樣回到高雄的步兵學校。我在受軍官訓的時候,一直有同梯申訴,打1985那種,或是當面和長官表明。很多人說,申訴會傷害到自己,我看同梯中愛打1985的那些人,倒也還好,或許因為我們是軍官,又是一大群(兩百多人)。只是就算一直申訴,問題也少有解決。大多數的申訴都指向一個問題:「飯」。特別是「飯什麼時候來」的問題。

步兵官,免不了有打靶和演習兩大類課程,打靶在離步兵官營舍很遠的校區最南端,中午只有兩小時的休息時間,走回去吃飯,來回要一小時,因此不太可能走回去吃;而演習課程主要在步校後山,經常從鳳山一路打到大寮去,更無法繞回去吃飯。所以只要上這兩種課,都要靠「運餐車」(軍卡)運餐桶到集結點來,大家就地拿個塑膠袋裝著,隨便吃吃。不過之後聽說出了一些事,學弟就都要走回營舍吃。出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下這命令的長官,大腦應該有點問題。

但運餐車永遠都晚來。十一點半下課,運餐車就是會拖到十二點半才到。大家在那發呆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到下午的課都快開始了,運餐車居然還沒來。去申訴詢問,說車子送餐是照順序,要先送後山演習的其他班隊,才會來靶場,送我們打靶班隊的餐。OK,這說法可以接受。

等到我們進入大量演習課程,這餐車還是遲到。一申訴才知道,原來餐車改成先送打靶的,才送來後山。這下大家火了,這不是婊人嗎?於是四處申訴,搞到大隊長(營長)都快瘋了,每次營集合,都在哀求大家不要再1985了,他說餐車數量、人力都不夠,實在是沒辦法在短時間內送完。

但為什麼老是預官班最晚收到餐,這就是個大哉問了。我們在前山,他就先送後山,我們在後山,他們就先送前山。有熟餐廳門路的人,去問明幾日送餐的路線,還有到底是送哪些班隊。結論是,「他們」先送志願役的班隊,然後才送給義務役的班隊。這個說法一傳開,上頭的什麼解釋,什麼說法,就都沒人要接受了。答案很簡單,「義務役不是人嘛!」

這個解釋好用得很。
休假為什麼沒有別的班隊那麼爽的放法?因為義務役不是人嘛!
裝備、武器為什麼又爛又少?因為義務役不是人嘛!
為什麼下課趕到餐廳,菜都被同中隊的機步士班隊吃光了?因為義務役不是人嘛!

「義務役不是人」這個說法,就成為一種義務役的萬用因果解釋。它是種不滿,也是種自嘲,因為再不滿,狀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直到離校前的參謀主任座談,還是有人在申訴吃的問題,也同樣沒有任何改變。

義務役真的不是人嗎?我相信同梯的人也很清楚,「義務役不是人」不是個完全正確的答案。因為志願役的幹部確實有想辦法在解決問題,不過有一些客觀條件是沒辦法解決的,只好一直爛下去。當然,有時餐車真的準時到了,大家的腦會自動刪除這種記憶,因為這記憶不合於那意識的潛流。

但「義務役不是人」是個完全不正確的答案嗎?我想大家也很清楚,這個答案有部份是真實的。有些志願役幹部或學員,確實是優先處理志願役福利,才來處理義務役問題,理由不見得是歧視,而是因為義務役很快就離開部隊,「投資」起來沒有那麼多價值。很多義務役也自認不是人,上課考試,甚至連掃自己營舍的地都在擺爛,「自己人」都不想把你當人。

「義務役不是人」雖不盡正確,但很好用。好用到退伍多年以後,它成了一種省略、概括的「總體答案」,仍在回應所有的提問。我相信許多義務役都有類似的經驗,也因此抱持著相同的答案。志願役也是。

現在,義務役和志願役的口水互噴,雙方背後都樹了一面大旗,上書「義務役不是人」等六個大字。大家都陷入一種集體的迷思,沉浸在過度簡化的夢境中,不可自拔。洪仲丘的死或許和此關係不大(或許有人認為關係很大),但他死後兩造的對話、溝通,確實緊緊扣著這句「隱藏的神話」來進行。

這不是種良性的溝通,因為「這話」有問題,我們無法預設一個有問題的前提來推展我們的論證。就技術面來看,「義務役不是人」應該是義務役先發明出來,是以這場戰爭對誰有利,看來很明顯。國防部節節失守,一路潰逃,事出有因呀!



2013年7月13日 星期六

洪員之死與洪仲丘之死




標題左右是同件事,也是不同件事。不同之處在於,在軍隊中,他只是個「洪員」(頂多美稱「洪士」),只有在國軍以外的世界,他才是一個完整的人。一個獨立存在的真人。部隊可以輕易把一個「洪員」的名字劃掉,封存掉,水銷掉。但是在外面的陽間,這一套是行不通的。

這起事件之初,我就在PTT強調,如果要追求正義,那就不要追求快速結案,而是要讓這個火慢慢的燒,一直燒下去,這些國軍主事者才會痛。後來在網路鄉民的努力下,這事真的慢慢越燒越大。這當然不是我的功勞,我啥都沒幹,只出了嘴而已,幫大家喊聲加油。那些找資料慢慢拼圖的人才是了不起,真是應了最近的流行語:「舉頭三尺有鄉民。」這兩天網路聲援的人突然爆量,連來個颱風,看來都擋不住國軍的節節敗退之勢(颱風反而讓大家龜在家裡好好把這件事「整理整理」)。

雖然一般人看到這事都會火大,但最激憤的,我認為應該會是當過兵的人。只要當過一回兵,看到這鳥事,實在很難不激憤。這是因為我們在軍隊時「都」被虐待過嗎?不見得。

我認為這事件這麼火燒,有三個原因。

第一個確實和當兵的親身經驗有關。

我當兵是少尉排長。不論是新訓、二階段,還是部隊,我的直屬兩級長官人都不錯,能力不見得頂尖,但也不會是外界不要的廢物。三個管過我的營級主官更優秀,我認為他們就算出來外面混飯吃,也會是很像樣的角色。我是碰過一些不太理想的下士、中士,不過那些不理想,還在理解範圍內(年紀小、家庭背景環境不佳)。一些上士、士官長,雖然有時會讓我皺一下眉頭,但一路走來,快快樂樂者多,相安無事者亦有,產生衝突的,是一個都沒有。

這樣看來,我和志願役軍士官相處不是很快樂嗎?何來激憤呢?為何不幫志願役幹部講幾句話呢?

因為,那是「我」在當兵。我三十二歲博士畢業後才當兵,但我二十二歲就出社會。我幫政治人物提過包包,幫他們把屎把尿了幾年,又在大學教了四年才去當兵。我「武」的混過,「文」的也混過,知道和這些軍士官要怎麼混,這些軍士官也知道怎麼和我混,就算不知道怎麼和我混的,也會識相的閃我遠一點。所以我悠閒又派頭的退伍了。

但一般的年輕人沒有辦法。我教大學,接著又去當兵(我有次在步校還看到入伍前最後一學期的學生在當槍哨),又再回來教大學。這兩邊人的調性,我都熟得很,也知道這兩邊撞在一起,鐵定會產生許多悲劇。洪仲丘之死,就是這類悲劇中結局最差的那種。

進了部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愉快。這些故事過去是零散的、只有閒聊時才會憶起的,但洪仲丘的隕落,讓這些快要消失的涓涓細流,突然找到目標,進而匯集起來,對著國軍閉鎖的大門狠狠衝撞下去。但這樣還不足以形成近日這麼龐大的反彈力道。

我認為第二個重要的原因,是在於國軍和外界的一項認知差異,也就是面對事情的處理態度。

我想,事到如今,除了直接相關人等,最驚訝的人一定包括了政戰單位。他們一定無法理解,這件事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嚴重,這麼大條。為什麼義務役會這麼痛恨國軍,會像瘋狗一樣咬國軍。而且是「突然」。

但他們的「無法理解」,正好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件事一開始是件小事,但也可以看出,自始就存在至少一位的「深喉嚨」。他應該是洪的同僚。在洪仲丘出事當天,他託人在PTT八卦板發了篇文章,爆料某禁閉室出事了。那時洪仲丘還沒死,還在急救。不久之後人真的死了,新聞開始出來,但都很小。

國軍一直想壓掉這個新聞,據說還請線上軍事記者搓了一下湯圓。但顯然深喉嚨深先生沒這麼弱,消息不斷的出來,涉及的人越來越多,故事越來越完整,新聞越來越蓋不掉。國軍只好開始懲處,不斷擴大處理,可是這擴大處理又與報料內容基本相同:也就是報料者不講,我就不辦,就裝死。

這下大家的回憶都上心頭了。國軍可惡的不只是「人」,還在於這種「人心」。這不是一個人,一組人,一個部隊的問題,這是國軍整體的問題。國軍是有好的志願役,但這種ethos,這種「意識的潛流」害死了國軍,再好的志願役都變成普通的鳥哥。

什麼ethos?國軍最噁心的,就是這種「造假遮醜」的風氣。國軍面對這事的一舉一動,看在退伍軍人眼裡,是「清澈透明」,什麼都懂了。大家都來過這一套嘛!誰不知道呢?大家都當過兵,你還想用這招唬我?幹!媽的裡頭一定有鬼。

第三個原因,和國軍正在推動全募兵制有關。義務役越來越少,受到的擠壓就越來越重。義務役會覺得和志願役之間有某種分離感,這種分離感遠比十幾二十年前當兵的人還要強烈,因為那個時代連志願役士兵都沒有。

當然,國軍的政宣一直強調:「我們是全民的國軍呀!大家都是兄弟」但義務役的退伍軍人也都知道,「你們」從來就沒有把「我們」當「自己人」看。服役時,志願役與義務役從假到一切福利的差別待遇,甚至連洪仲丘的結局,都反覆證明這點。

不只是義務役這樣想,高階狗官說穿了,也是這樣想。他們會把洪仲丘當自己人,好好查一查嗎?我相信現在政戰體系、監察體系一干人等,不是把人力和時間花在將洪仲丘之死的真相做大起底,做徹底調查。他們鐵定是在查洩密者(也就是查深先生到底是誰),拼了老命也要找出發動遊行的「壞份子」又是何名何姓,最好協同國安體系處理,最好能證明這是民進黨在煽動無知的學生和群眾……

他們才不想知道洪仲丘之死的真相,對他們來講,洪仲丘只是一個「洪員」,一個名字而已。當國軍不只在制度上,也在心理上把「自己」和「民人」劃開的時候,就已經替今日的火苗預埋了燃料。

可惜呀,這些自恃天才、神機妙算的高司大員們,沒想到的,是當初那些王員、李員、張士、吳班、陳排……,這幾百幾千幾萬個「X員」,現在都已「還陽」回有名字的,真實的人了。他們才慢慢忘了這些回憶,是你們逼他們想起來。就是你們這些蠢笨愚人,把他們推上街頭,哪裡需要民進黨?哪裡需要陰謀份子?哪裡需要共產黨?

不甘心嗎?那就不要殺人,不要讓人死掉。殺了人又理由一堆,還在那不甘心,人渣都稱不上,可謂狗渣。



2013年7月11日 星期四

這裡可以停




前幾天和一些朋友討論到開車,才發現大家有許多「不開車的人所不知道的」共同看法。因為話題的關係,這些開車的朋友都對一件事感到相當不滿:不開車的人,指揮自己去停某個位子。這種指揮停車,不是那種幫你看有沒有其他來車,你車尾有沒有碰到什麼障礙物之類的指揮(這種指揮還算受歡迎),而是「那邊有位子,快去停!」的說法。這些指引你去某個停車位的人,當然是出自好心,通常也會是自己的親朋好友,因此大家表面上都不好發作,但實際上火大到快氣爆。

開車的人會自己判斷某個車位「能不能停」。這個能不能停,包括了物理學和倫理學上的兩個層面。

物理學上,一台車要路邊停車,不管你是那種停車法,都要有一定的轉向與移車空間,這種空間的最低限度,開車的人最知道。

舉例來說,我經常會碰到別人指給我的停車位,表面上是一台March可以停進去的大小,但實際上只有Smart停得進去。因為巷子太窄了,車頭在倒的時候會卡到停在另一側的車或牆。沒開車的人不會注意到這點,但有開車的人會。這種物理條件是沒得凹的,停不進就是停不進,你技術多好都停不進。

開車的人每次收到這種建議,勉為其難的試停兩下,最後還是只能說句:「這停不進,我再去找。」配合人情演出,不爽就算了,這時往往還要忍受「建議人」的「你技術真不好」的白眼,更加火大。

倫理學上的能不能停,指得是這個位子停下去,會不會引起他人的不爽。有些位子停下去,會引起旁邊屋主的不爽,會引起其他用路者的不爽,或是破壞了某些默契。一個位子在道德上能不能停,是很專業的判斷(可說是專業倫理範疇),外行人(不開車的人)通常沒有這種判斷力。

MacIntyre指出,你要參與一個實踐活動(如開車、停車),你才會知道這個實踐活動的內在價值與道德標準是什麼,你沒參與,就拿捏不準其中的規矩。有在開車的人,有在停車的人,就會知道路上有一定的秩序:怎麼開,怎麼停,都有一套內在規矩,一種默契。你接受這內在標準,才可能在這個活動中追求卓越。

駕車在路上找車位,比如說在台北東區的巷子,看到一個很明顯車位的時候,有開車和沒開車的人會有不同反應。沒開車的人會很直覺得認為有位子,可以停;而有開車的人會開始注意並解讀其他駕駛人所留下的「符號痕跡」:這是剛開走的車位嗎?還是有什麼不能停的致命因素?是物理上的不能停,還是有什麼潛規則?是出入口嗎?屋主佔位嗎?地面上有問題嗎?停了會被破壞嗎?還是……

一個常開車的人,可以在短短幾秒內,甚至一秒內就完成「現場符號解讀」「可以停」或「不能停」當他做出這個判斷時,對於內行人來說,關於這個位子的一切討論就已經結束;而對於外行人來說,「蛤~為什麼不能停?」(你可以想像坐在右前座的辣妹講出這句話),這種話一出來,駕駛的火也馬上就升起來。不是因為他懶得解釋,而是因為解釋了,你(不開車的人)也聽不懂,與其在這解釋,不如馬上去找下一個位子。他不是沒有判斷,他是已經判斷完了。

真的解釋後也不懂嗎?我這就舉一個開車者多半會懂,但不開車者通常難以理解的例子。在找大街停車位的時候(要停整個晚上),意外的發現一間正營業的熱鬧99快炒店門口的收費停車格(公有,夜間不收費)居然是空的,駕駛開過去看了一眼後,決定去找下一個停車位。為什麼?

一個熟練的在地駕駛,對於另一個熟練駕駛的停車建議,會是這樣的:「某一區有機會,可以去繞。」如果你不開車,你也可以模仿這種語氣,而不是指出特定的某個位子(除非你很肯定這個位子百分之一百沒問題,而這百分之一百沒問題又是受到其他開車者親口保證)。

如果你還是不理解這在倫理學上的嚴重性,那我再想辦法擠出一個類比例子:大學生(在沒排位的狀況下)對教室座位的選擇通常都有其複合式的原因,當外人問某學生選擇某位子的原因時,這學生通常很難完整說明。但如果你是現役大學生,你會知道教室座位的選擇存在某種多重交疊的默契,而且很可能是不能講明的,只能透過一種熟練的符號系統來溝通。是以一直追問「為什麼不坐這裡??」只會讓人生氣,就像你指著東區街上辣妹問人「這個妹可以上嗎?為什麼不能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