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7日 星期四

國家,年輕人,是供啥小?




自從陳文茜的專文一出,全台灣網評界就陷入「年輕人大戰國家」的無窮迴圈中,出一大堆立場各異的戰文。因為文章實在太多了,我看不完,因此就算有許多學生、朋友要我談談這個議題,我也難有什麼完整的回應。

我仔細檢討自己為什麼看不完,想了幾天,得出一個結論:老實,我看不懂他們在供啥小。特別是一堆高學歷知識份子投入後,在理解上越來越困難。

讀困難來自一個共同原因。從陳文茜的首發文開始,我就發現她沒有明確定義文中的「國家」和「年輕人」是什麼。接下來是一個賣期貨的反面意見,他同樣也沒有定義年輕人和國家是什麼。後面雖然有一些知識份子發現這個問題,但他們一樣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反而增加了國家和年輕人的定義種類。定義越來越多,討論也就亂成一團,一般人根本讀不懂。我自己是教社會哲學的我都看不懂了,一般人是要怎麼懂。

國家到底是什麼?
是政府?政府機關?公務員?事務官加政務官?馬英九政府?陳水扁政府?中華民國政府?把持政府的老人?把持政經權力的資階級?還是台灣人整體?台灣人交的所建構出來的東西?還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或是台灣人心中所想的那個飄在台灣上空的東西?

年輕人又是誰?
五十以下?四十以下?三十五以下?三十以下?連勝文算不算?沒有一生挫折但有一身皺折的人呢?我算嗎?你算嗎?馬英九女兒算嗎?我女兒算嗎?還沒就業的學生算嗎?月薪八萬以上的青年上班族算嗎?失業者算嗎?靠爸族算嗎?包租青年算嗎?六個退休公務員養的獨子算嗎?博士雞排創辦人算嗎?

阿你們到底是在供啥小?
如果根本不確定自己講的主題是什麼,為什麼可以吵那麼多?
感覺「大概是」就可以?是誰的感覺?你的感覺?我的感覺?發文者的感覺?讀者的感覺?

穿了,這些文章吵得一團亂,全是假設「他們講的那個就是我想的這個」,但「他想的那個」真的是「你講的這個」嗎?陳文茜所指的國家到底是哪些人?年輕人又是指哪些人?能不能給個明確的範圍?或者都只是種模糊的自我想法,心中有佛看來就是佛,心中有屎見來便是屎?

如果大家談論標的都只是自己心中的投射,那討論得再爽,也不過是自爽。多數評論者可能得自己的論述可以終結討論,但實際效果卻非常差。

我相信大多數的讀者,在讀完這系列文(包括我這篇)之後,應該都會有同樣的想法,那就是:我剛剛到底看了小?




2014年2月26日 星期三

電梯也排隊



因為小孩東西實在太多,過去自助旅行的背包已不夠用,為了出國,索性網購一個巨大的拉桿行李箱。拉著行李箱,又推著嬰兒車,不免碰到一些倫理議題:比如說,在捷運站等電梯的排位順序。

每個捷運站都有電梯,過去是沒有什麼特別排隊規定,但近日捷運公司在四個站推出「博愛電梯」的新政策。他們把排隊動線分成兩類:「一般旅客等候區」與「優先搭乘等候區」。

依其規章,要在「一般旅客等候區」排隊的,是攜帶行李或大型物品的旅客(要注意,啥都沒有的旅客是不能排的呦),而「優先搭乘等候區」是「老人、輪椅使用者、行動不便旅客以及孕婦、推嬰兒車等特別需要優先搭乘者先行使用」。

在實際執行上,有些電梯前只有標明「優先搭乘等候區」,沒有另外一區,造成所有人都在「優先搭乘等候區」排隊,捷運公司自己的照片就可以看到(連結),美意大失。據我太太實排的經驗,就算優先搭乘等候區已有一條排隊人潮,也還是有恥力很強的一般旅客直接站在電梯門前(可能假設正常人就是站在那吧),在「老殘人等」動腳前就想先擠進去。

一如我之前談過的讓座問題,誰可以搭電梯,誰可以先搭上電梯,甚至細節到「如果每十分鐘會出現二十個老殘和五個行李客,要怎麼安排出正確的搭電梯順序」這種問題,都很難有標準解。所以這種新規劃,很容易產生紛爭,甚至讓紛爭更嚴重。

比如說我推著大行李箱,我太太推著嬰兒車,我們要轉捷運去高鐵。照捷運公司的規劃,我和我太太就要分開排了。她很可能會先推小孩上樓去,接下來是輪到我,而我可能會比她晚五到十分鐘才上到轉車層,上到轉車層之後又要再照這原理排隊一次,我和她的時差可能會拉更大。

因此有人會認為,一家人應該排在一起,但這種做法會破壞原有的規則,誰知道你一家人是有「多大家」?我看過十二個人的家族旅行團哩。

也有人會建議,我應該在電梯排到我太太時先推行李進去,讓行李和她在一起,然後快跑樓梯上去接應。這也是個方法,我還真這樣做過,但人跑得再快,還是比不上電梯,所以她就算上去了,還是和「同梯的」卡在門口一段時間。一樣有不妥之處。

這種實務困境雖然並不常見,卻突顯了關於資源分配的正義理論困境。我們如果要依道德原理制定某種額外的資源分配方法(如排隊原則與動線),通常不會帶來更簡便的生活,反而往往會造成更多的困難。

要怎麼解決?

我的看法是,在大眾運輸領域,你可以劃定「效率線」,但最好少劃「道德線」。「效率線」和「道德線」只是個比喻,前者指「為了促進最有效率利用資源」所制定的規則,後者指「為了促進最合乎道德標準的資源分配」所制定的規則。

「效率線」和道德的關係較不直接。像是我們開車走左邊、走右邊,其實與道德沒有關係,不是走左邊的國家就比較道德高尚,走右邊的比較低劣。我們之所以規定走右邊,只是為了讓馬路的利用效率發揮到最大,之後遵守右行所產生的道德意義,是相對次要的。

放到捷運,我認為車門旁的上下車箭頭與排隊線,就是一種「效率線」,可以加速上下車的效率,讓停車時間盡可能短(其道德意義也是在效率發揮之後才能產生的,並不是原初主旨)。因此對於捷運電梯,你應該只劃設排隊線就好,讓大家知道往哪個方向排,以免亂排阻礙通行或產生糾紛。

「道德線」則是與道德相關的規定,在小學、醫院或安養中心前的行人按鈕通行號誌就是這樣的設計。這是因應弱勢者需要所產生的設備,但如果不斷運作的話,反而會讓車行速度降低,因此這些設備多半是手動(按鈕或專人操作)或是因時間別(上下課、較多人出入的時段)而有運作機制的不同。

我認為現有的「一般旅客等候區」、「優先搭乘等候區」的區分是「道德線」,而這類道德線並沒有客觀管理機制(時相機器或專業管理者),同樣要靠原本個人的判斷能力。原本你只需要判斷排隊位置,現在排隊選擇變多了,交叉的組合也變多了,道德的賽局也就更複雜,更難以執行。

請想想,若將捷運博愛座再劃出「老人專用座」、「孕婦專用座」、「弱勢專用座」、「兒童專用座」。老人座如果滿了,老人可以去坐空著的孕婦座嗎?還是去坐小孩座?原本只有一種博愛座就已經夠引人困擾了,你又讓規則複雜化,只是在考驗大家的判斷力而已,浪費人力腦力。

因此我認為捷運公司現有這種區分是不恰當的,保留一條排隊線就好,不用特別強調給弱勢者。誰適合搭電梯,誰不適合,大眾自有公斷;不是你的,你卻亂排,就算沒人拍你上傳FB,你也損了陰德值。這都是行為者是自家的事,個人造業個人擔,你管理單位劃這種「道德線」,反造成大家困擾,損的倒是你的陰德值了。

不過,我也要補充一點,離開大眾運輸,這種區分法不見得全盤適用。大眾運輸非常講求效律,如果資源繃到極限,甚至會出現完全沒有任何座位的列車,或地鐵車站沒有電梯的狀況(日本東京)。為了效率,人們可以忍受放棄道德於此的「分配加乘」。

但是離開大眾運輸,其他的生活領域並沒有「繃」到這種程度,因此不應只看「效率線」而不顧「道德線」,否則就會淪入「效益主義」(又譯「功利主義」)忽略不可量化價值的困局。當然,這也就是我們今日在說明效益主義時,最常舉交通例子的原因,因為這是其理論少數說得通之處。




2014年2月24日 星期一

正妹不是無敵


在流行文化分析的課程中,常有學生問我:「這XXX不正,為什麼會紅?」「OO明明比較正,怎麼現在會這樣(無法出頭)?」這類問題來自於一個現實的演藝圈狀況,就是第一等正妹通常不是最紅,而是次一級的妹比較紅。

這當然違背了一般人的直覺,即「正妹無敵論」。現實狀況中,正妹不但「有敵」,而且是經常是大挫敗。怎麼會這樣呢?

我的教材以日韓文本為主體,呈現出東亞的某種審美價值觀,而這價值觀中存在著矛盾:對於「美」,眾人會有類似的標準,可以建立一個由正到不正的「正妹光譜」,但對於「受歡迎的美」,則會呈現出略有差別的另一種光譜。前者是有眼睛就看得到,但後者不容易看出來,卻會決定「勝負」。

我認為這種差異對常人來說是有意義的,特別是自認不是最美的女性,老是執著於正妹無敵論的男性也不妨參考一下。當你在「美的生存競爭場」落敗的時候,下面的幾種特質說不定可以讓你逆轉勝出,因為這些都是偶像流行產業在創造市場利基時的重要準則。(可注意的是,男性在多個向度中也可以類比運用以下概念,於此就不深論了)

一、沒那麼正的正妹

不是班上最正,而是第五六七八九十正。雖然你會質疑排到這種程度哪還叫正妹,但這就是AKB集團的起家哲學。很多人問我AKB48到底是在紅什麼,為什麼有這麼高的市產佔有率,看起來不正呀?她們紅的原因很多,但其製作人秋元康的最初的策略很清楚,就是找一些「還算正」但形態各異的女孩子,以對應市場需求。

這種「在班上不是最正」的女孩有什麼效果?因為最正的女孩往往讓男人感到無法高攀,而那種五名以外的,則宛如坐在身邊的真實女同學,可以讓人親近,威脅性也較小,受歡迎度自然高。

我們可以參考一個對照組。同樣是秋元康製作的偶像團體,被定義為AKB集團的官方對手(但不屬於AKB集團)的「乃木坂46」(連結),就是一個以長相聞名的團體,其有許多成員符合日本對美女的定義,但在類似AKB的製作模式下,其市佔不但無法和AKB集團本家的AKB48相比,最好時也只是與SKE48NMB48等地區分支團體競爭的等級。你若細看乃木坂女孩的長相,再和AKB集團略為比較,會發現前者明顯較正,但就是沒那麼親和。

韓團也是如此,少女時代、KaraT-ara連結相比,其實前兩團整體來說並沒有後者「那麼正」,整齊度沒有那麼高,但T-ara一直都無法超越前兩團,在負面新聞風波後更是顯得欲振乏力,雖然她們的長相一直都沒有變化。

所以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就可以高興了,在比臉的世界裡,沒有必要拼第一。

二、可愛

「可愛就是正義」原本是阿宅的俗語,但其實在一般的美色市場上也是行得通。「可愛」和「美」在定義上不見得有所衝突,在日本有時還可被視為同義,不過如果「美」指一般模特兒傳達給你的感受,那你應該不難區別出什麼是「可愛」。

AKB集團可以找到不少以「可愛」為賣點的女孩子,如渡邊麻友(連結)。你大概不會稱她為美,但她在外表能長期保持一種未成年的幼態(「可愛就是正義」原句接的是「成長是罪惡」),讓她妥切符合「可愛」的定義。在少女時代中較受歡迎的隊長金太妍連結,也是以可愛特質成為正妹群中的焦點。

可愛雖然有用,但人都會老,這些以可愛為主題的女星很快必須面對轉型問題。渡邊麻友因為臉型慢慢改變,早就在思考相關策略;甚至年僅十六歲的宮脇咲良(連結)也因為身材在一兩年內快速抽高而面臨轉型,雖然人氣未退,但在表演站位上已被安排往後挪移。

金太妍比較幸運,她的身材和外表並沒有隨著年齡產生太大變化,加上歌唱實力無可取代,所以聲勢不墜。如果你是天生的「不老林」,能常保年輕的心與外表,這可是超級恩賜,別輕易試圖改變走什麼輕熟女風。


三、男相


「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其實多數廣受歡迎的「偽娘」並沒有修去他們臉上的男性線條,仍可讓不少同性心跳漏拍,因此有時長得像男生也是有利之處,這可能和演化過程所發展出來的某種性擇傾向有關。


在一堆正妹裡面,如果站了一兩個輪廓像男生的女孩子,視線很自然會集中在她們身上。前AKB的台柱前田敦子就是「男相」的代表,雖然許多日本人會稱她「可愛」,但其實她臉型輪廓近似於男生,細看是「不正」的。


HKT48的田島芽瑠(連結)也是如此,許多人會覺得她長得「好像哪裡怪怪的」,但沒發現這是因為她長得像男生。她入隊後一直擔任HKT48的中心站位(女團的「中心站位」等於女團的「臉」),在她兩側是站的「可愛」類的成員(如上述的宮脇咲良),再更外側或後側才是傳統美人定義的松岡菜摘、森保圓(連結)。不妨思考一下此種商業安排的成因。NMB的中心也選擇男相的山本彩,SKE48常任中心的松井珠理奈也是如此。

韓國比較不會把男相成員放中間,但就算成員相對日本來得少,也多少會有這種「配菜」。少女時代有金孝淵、SunnySISTA有昭宥,KARA有妮可,FxAmber2NE1就更多了。

所以就算你是「長得像男生的女性」,也不見得會輸給很女性化的競爭者。重點是怎麼站在這種基礎上走出自己的風格。

四、女性同感力

爭取女性的支持太重要了。很多人以為女子偶像團體就是要賣給阿宅,但不論是AKB集團或是韓國的少女時代、KARASISTAR2NE1等一線大團,她們之所以能各據一方,靠得都是女性支持者,光憑阿宅的消費力是不足以稱霸的。

爭取或建立女性認同的方法很多。韓國的女團A Pink一開始是走清純美女風,主要支持者多是宅男,但這樣的行銷策略讓她們一直困在三線地位。直到其主唱恩地(連結)成功的演活了連續劇〈回答吧1997〉中的迷妹角色,廣受女性觀眾的認同,而翻身一線團體。她在劇中是個大哭大笑的活力女孩,實際上就是「一般人」。在正妹太多的地方(如偶像圈),做個一般人,反而能突顯出一般人的魅力。

最近再次大紅的全智賢,很多人初看來自星星的你時,會說全智賢的臉怎麼胖了,沒以前那麼正了,但之後卻瘋狂沉迷在她貼近人心的演技。她的確沒年輕時那麼正,可是反而走入你的身邊,像鏡子一樣的照出「你」這一般人,照出你心中的衝突與困境。


所以別再說「這妹不正為什麼會出現在電視上」「這個團體裡面怎麼混了個奇怪的人」,就像總有人問Super Junior 裡頭為何會有個胖子,卻不知道那胖子才是靈魂,同樣的,正妹群中的不正妹、怪妹、普妹,有時反而是大爆點。因此正妹並非無敵,反而是「處處皆敵」。當你競爭對手是正妹時,千萬別先放棄,快想想自己有什麼突破機會。

有些人會說,偶像市場並非全貌,不能突顯全部事實。這看法也有幾分道理,但正因為偶像市場是大規模商業行為,牽涉到人類最根本的欲望,其雖「假」卻「真」,在多數狀況下有用:你當然可以嘴巴上否定這些說法,但多數人應該「身體會挺誠實的」支持上述模式。

不能賺錢的事,人家不會一直做。不信邪的,就會像台灣那些找了一堆正妹上陣,最後卻吃鱉的老闆一樣。






2014年2月21日 星期五

把伸向嘉農的髒手拿開




我在教運動倫理學時,常以棒球為主題。講到棒球,無可避免會提到台、日、韓等國的恩怨情仇。不少學生在課堂中強調韓國熱愛造假作弊,這雖有部份事實,但為了平衡報導,我也常誇張化的提示:「嗯,韓國人是常作弊被抓到,不過你們知道,紅葉棒球的故事,其實也是造假的嗎?」

許多學生對此極度震驚。過去的確存在一支紅葉棒球隊,他們也真打贏過日本人,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絕大多數的台灣人並不知道「公開流傳版」的紅葉棒球故事底下,其實存在著假冒身份超齡出賽、偽造文書、做假新聞的真實故事(相關資料網路很多,可自行google)。

多數台灣人只知道紅葉少棒是第一代的「台灣(棒球)之光」,然後下面沒有了。實際上連「第一代台灣棒球之光」這樣的封號也有問題。論「光」度,這頭銜應該給嘉農。

嘉農棒球隊在1930年代時空背景下,其所付出的努力與實際表現,遠較三十年後的紅葉選手來得驚人,但因為戰爭與國族主義教學之故,他們的故事被塵封了八十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只有非常少數的專業棒球迷知道嘉農,直到魏德聖的團隊把第一代嘉農的故事改編成電影之後,多數人才有機會接觸關於他們的資訊。

研究台灣棒球的人,都知道「國族主義」棒球的問題。紅葉打出名號後,當時在國際上一連串吃鱉的中華民國政府將原本被扔到角落的棒球挖出來當成宣傳主題,並運用一切資源來促成「超級」的三級棒球國家代表隊。

這些代表隊透過不斷的集訓與「在規則上的小小取巧之處」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們在海外爭得的冠軍頭銜,讓當時台灣人心靈獲得小小安慰,甚至膨脹成巨大的自信心:誤認我們是世界棒球強權。

實際上,這些三級代表隊的故事,也有其欺騙成份:人家出社區隊,你出國家隊,人家打球為身體健康,你拼性命為了錢和出路。後來我國就因為這些「在規則上的小小取巧之處」而被長期禁賽,等到願意遵守規則再次參賽,戰績已大不如前。

直到現在,許多台灣人仍以為是職棒放水案讓台灣棒球實力大幅下降。其實台灣棒球從來就沒強到哪裡去過,如果硬要說強,這十年(2004以降)搞不好還是台灣棒球史上最強大的片刻。真的嗎?去問問身邊真正懂棒球的朋友吧。

過去為了宣傳國威而採用的造假手法,受害者不只是台灣棒球,更是大多數的台灣人。

許多人因此產生一種病態的反彈:他不願承認紅葉造假,也不想知道三級棒球違規,面對過去的世界(楚門的世界?)全面崩毀,為了證明他們之前的棒球人生是真的、不會有錯,他們不是面向真相,接受事實,砍掉重練,反而是轉頭向嘉農吐口水。他們說這是塑造日本帝國殖民承平假象,是在傳遞錯誤倫理價值,是在製造反中國意識形態,是在…….

所以呢?

這些人傻了嗎?不去罵造假的,跑去罵玩真的?嘉農是玩真的拼到最後一刻,你三級棒球又有多真?嘉農打球是有幾分被用來宣揚日本帝國價值,不過,當年那些三級棒球孩子,不也是被用來宣揚國府價值?他們沒和偉大的  蔣公合照嗎?

平常沒看棒球,不懂台灣棒球史,那就閉嘴,把放在嘉農身上的髒手拿開。想造假高中課綱,現在大家還影響不動,但若是想再次造假台灣棒球史,那請小心,你進到劍圍裡頭了。

別想狡辯把手拿開。




2014年2月19日 星期三

先別談虎媽了,你聽過自己心裡的聲音嗎?



最近在網路上有篇關於小提琴家陳美的成長故事。這故事說,陳美的老媽一心想把她培養成音樂家,她自幼時即被施嚴管嚴教,她也確實少年成名,但成年之後不久,因受不了老媽一管再管,索性把經紀人老媽Fire,從此不相往來。其寓意一如原文標題,就是父母往往執著於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卻因為這種執著而輸掉孩子。此故事停在陳美冒手傷風險參加冬季奧運。

這話題搭上了近幾年的虎媽熱,廣受轉載,引起不少議論。但我想多數人其實不太可能成為真正的虎爸虎媽,就算想當也當不到,因為在當前台灣的倫理大環境下,只有少數不怕人斜眼批判的家長,才會長期採取嚴苛的教養方式(但寵爆媽寶的寶媽有不少),而就算真有這種人,他小孩成年後離家落跑的機率也很高;尚不用看到陳美的例子,在我身邊就有幾個這種故事。所以「陳美虎媽傳」,我認為對於大眾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啟示價值。

但如果把陳美的故事看完,說不定能產生另一重啟發。陳美的冬奧大挑戰,已有了結果。她在大曲道滑雪賽中代表泰國拿下第六十七名,是完賽者中的最後一名(另有二十餘人因自然條件惡劣無法完賽)。她說:

「很幸運能從藝術家變運動員。就算是完賽的人裡最後1名也好。其他人都小我10幾歲,而且可能6歲就開始練,我只練6個月不能跟她們比。我玩得很開心,也實現夢想。」(引自蘋果日報報導)

這成績根本無足稱述,但是對她而言則獨有意義。她完成了自己的夢想,也指出了許多人該思考的方向。什麼方向?

不妨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生活無虞,給你一段時間去練習一個國內冷門的運動項目,並讓你代表去參加奧運(或是某種具代表性的運動賽會),這事你幹不幹?

因為研究運動倫理,我問過許多「非專業運動員」(就是普通人)這個問題。許多十幾、二十歲的人會說:「不幹」。因為他們怕丟臉,怕辛苦,怕累,覺得自己沒那個天份、本事、條件。最後一名怎麼辦?被打爆怎麼辦?壓力很大呢。

但很多三、四十歲的朋友卻說,他會幹。沒什麼好丟臉的,只怕再不做,就沒機會了。

什麼項目都好,不然練個中年人也可以上手的射擊項目吧。去趟奧運可是難得的機會,之前不是也有個黑人參加游泳,差點溺水,不會比他差吧。

我認為陳美故事的真正啟發在此。他二十一歲就脫離母親,但直到三十幾歲才下定決心冒險(競技滑雪)。什麼起跑點不起跑點的虎媽故事,那也是二十一歲的她能給你的啟示。現在的她能給你的,是這種抓住青春尾巴的決心。

不論你在什麼地方有了點社會成就,你總對其他向度還有一些夢。學者也想當偶像歌手,工程師想成為職棒球員,小主管想要親手蓋出自己的房子。大家總是幼年有夢,卻在成長過程中慢慢淡忘或放在心中的某個角落,直到某天,發現自己老到不可能再夢。

別等「老到不可能」。陳美透過轉籍、參賽、完賽,成功的講出自己的故事。我知道你會質疑,她有錢、有閒、有機會去把事做完,是機運,而你沒有這種機運。但跨出這一步更需要勇氣:滑雪相當危險,競技滑雪更不容易(注意退賽者的數量),她拿自己原本的職業生涯去拼搏,是賭運氣,但也展現了更多勇氣。

你要問的,是自己有那機運時,真有這種勇氣嗎?
你也該再問,你能透過自己的努力,去促成這樣的機運嗎?
陳美若不想方設法把自己在音樂的成就與名氣轉換成追夢的條件,憑她的實力,哪個國家會提名她出賽?這都是掙來的。

如果還「沒老到不可能」,就別只把夢想當做是腦中的深層記憶,而是當成一件有待執行的任務。你要玩運動,開店,東闖西鬧,需要的都是任務計劃,而不是夢。你已站定在社會上的某個角落,那代表你有點本事,就想辦法用這本事將「夢」轉換成「任務」吧。

當然,你得先確定那個躲躲藏藏的渴望到底是什麼。

所以,先別談虎媽了,你聽過自己心裡的聲音嗎?陳美應該聽過,自己在雪地裡大口呼吸的聲音吧。



2014年2月16日 星期日

開學提醒事項




各位大學生同學們,又到一學期的開學了。你覺得新學期新氣象嗎?以下是本學期的提醒事項。

一、如果你很廢的話,這學期八成會和上學期一樣廢。

不要突然想在這學期搞什麼登陸月球的大計劃,以為過了個長假回來你就會變成熱血青年,那是假期環境給你的幻想,一看到學校教室或宿舍,你就會回到原來的當機廢人狀態。

請面對廢、處理廢、接受廢、放下廢,你才有辦法超度你自己。如果有任何熱血計劃,請裁減成幻想內容的百分之一來進行,然後每天增加百分之一就好。像是計劃天天跑三千,你今天跑三十就好,之後慢慢加。

二、你的財運會一樣不順,去補財庫也沒有用。

拜烘爐地紫南宮都沒有用,什麼親戚朋友建議你的發財計劃都是假的,就算你原本沒有購物計劃,你的室友同學也會不斷提醒你要買什麼,你不吃也會用很多理由強迫你吃,你不想玩也會用正妹型男誘惑你去玩。

當你是大學生,你的財庫就是破的,不要肖想發財,打工錢能吃三餐就夠,投資別鬧到破產就好。如果要向家裡乞討,記得態度謙卑。

三、課還是一樣難選,機車的老師還是一樣機車。

初選沒選到或選不好,你加退選還是會被刁難,因為機車的老師還是一樣機車,不機車的老師也會藉這種事來尋你開心。就算選到了,砍人很重的大刀也不會突然吃齋,原本不砍人的也會被教學卓越計劃逼到亂砍人,不點名的會開始點名,原本點名的課可能表面上不點名但改成偷點名。學長姊都不會寫的考卷到了你手上還是不會寫,而老是說他沒有讀書的人,則同樣還是會寫。

你要記得,你至少修課經驗值增加了,沒有那麼天真好騙,人機車對你,你就機車對人。

四、才開學就是期中考,期中考完就是期末考。

你現在可能還在想:「好想再放一次長假喔!」放心好了,寒假走了暑假很快來,暑假過了寒假馬上到。因為你開學之後總是亂混一陣然後就期中考,期中考後又亂混一陣就期末考,所以馬上就放假了。

不要忘記你上個學期什麼都沒幹就到了期中和期末的經驗,這學期你要想辦法在中間插一點什麼東西進去,不要讓第一週和第九週、第十八週之間的時空出現能吸收一切的蟲洞。你要在這段期間去校門口cosplay蔣公銅像都可以,找事讓自己做就對了。

五、這說不定是你在大學的最後一學期。

不管你是不是大四,你都有可能在這學期後離開大學。你如果沒有這種危機意識,你就真的會「倏」的離開大學。去上課就好好看看身邊的人事物,抱持一種紀念勉懷就要永別的心情,你才會體察出事情的嚴重性。

現在還有寒暑假,可以讓你有「shit要開學了」的感受,之後你就沒機會囉,因為你畢業後的人生都沒有放假,就算難得放長假,也是「幹被fire了」的感受。

別以為開學是最賽的事,到了人生的某個點,你會發現開學或許是人生最爽的幾件事之一。




2014年2月15日 星期六

天燈、神豬、白文鳥:當儀式撞上倫理學



最近有三個引起爭議的話題:放天燈製造垃圾還害死貓頭鷹之類的野生動物,把豬養到破千斤然後抬來比賽,以及為了完成對神像的開光宗教儀式而悶死白文鳥。我認為這三個新聞話題都和倫理主題有關:儀式價值與倫理價值的衝突。

平溪放天燈雖然有很長的歷史,熱起來卻是最近這二三十年的事。我記得大學時元宵去放天燈,已是人山人海,可數到二十幾校的校系服,足證放天燈在當時大學生中已相當熱門。近年有越來越多的一般市民參與,政府也主導了一些節慶祭典式的天燈活動,除了在當地製造交通混亂與垃圾外,那些飄出的天燈一一落下後,散布在遼闊的北海岸山區,不但是個難以完全腐化爛去的垃圾,更造成野生動物的生存威脅。今年反天燈議題的主訴求圖片,就是隻被天燈纏繞致死的貓頭鷹。反對者認為這是沒啥必要的祈願活動,造成了生態浩劫,贊成者則認為這是充滿美感的祈福儀式,且能帶來相當經濟收益。

所以支持方所持是美學與經濟價值,反對方所持是生物與環境倫理價值。

賽神豬通常見於客家義民信仰(三峽清水祖師廟算是另一個重點地區),把豬養得超肥來比賽重量,勝者多可得賞,而不論勝敗,神豬均用以獻神。贊成者認為這是宗教誠意的表現,也是族群傳統,但反對者則認為此儀式活動其實沒有多久的歷史,與信仰不殺生的原意衝突,甚至只是金錢之爭,或有賭博疑義。

所以贊成方所持為神聖與經濟價值,反對方所持是生物倫理價值。

以白文鳥開光的爭議,是發生在台南的某間保生大帝廟。為了要替分靈的神像開光,所以在神像背後塞入活白文鳥封死。廟方表式這是乩童降旨,有三百年傳統,反對者則認為通常開光頂多封一些昆蟲節肢動物等五毒,此舉實在不夠人道云云。

所以支持方所持是神聖價值,反對方所持是生物倫理價值。

這三組爭議雖然都各有其倫理學脈絡,但其實都體現出一種少數儀式價值與整體倫理價值對抗時的困境。要說明這個困境,要用到兩個專有名詞:內在善與外在善。「內在善」是存在於活動之中,不可量化的價值,如美感體驗、神聖體驗與幸福感。「外在善」是可量化的價值,通常就是可以用錢換算的那些。(兩者的「善」字都是英文的goods,指價值而不只是道德的善。)

儀式是人類社會中的重要成份,我們從中取得很大的「內在善」,也就是潛藏在活動之中的價值,只有活動參與者或是能解讀的人才能瞭解並掌握這種「善」,旁人無從得知或體會。

上述三種儀式的操作者,他們顯然都能從中體察出這些內在善:看到數百天燈冉冉上升的感動(美學價值)、賽豬時對於感通神靈的欣快(神聖價值)、以及開光完成後神座的靈威莊嚴(神聖價值)。

但反對者讀不出內在善,或是貶低這些內在善的價值。他們在活動中只會看到「外在善」:就是錢的部份。放天燈,是為了賺錢而破壞環境,賽神豬是為了賺獎金和賭錢而虐待動物,放白文鳥進神尊只是為增加神像要價而已。金錢本來沒有對錯,一旦與某些生物的痛苦與死亡綁在一起,這些外在善就開始變得醜陋。

對於旁觀者來說,生物的痛苦與死亡甚至可能引起非金錢可計量的負面的價值,也就是內在善的對反(但並沒有「內在惡」這個詞),這種厭惡感彙集之後可能相當巨大,會壓過支持儀式者在這類行動中的內在善。

所以你看到保生大帝廟很快就軟化了,整體社會只是透過輿論就讓他們屈服。這可能是因為其背後的內在善與外在善(金錢利益)都很弱、很小,所以他們不認為這是很重要的儀式,願意放棄。

賽神豬的存廢則仍在拉拒,但越來越往廢止的方向走。客家社群有不少人反對這種活動,這造成一股強大的推力,因為這些客家反對者們是「局內人」,他們能讀懂客家人的內在善,並指明這種活動沒有啥內在善,對於活動舉辦方就會形成很大的壓力,因為如果他們仍堅持,很明顯就只剩下「外在善」(錢)的理由。

天燈則尚是在衝突的起始點。還有許多人認為此儀式有意義,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此舉無內在善。我認為反對方如果要取勝,並須具體證明這個活動完全沒有內在善,或其內在善非常稀少;這顯然不太容易,因為天燈起飛時的美感確實很容易感動人心(至少和神豬比起來是美的,除非神豬也全部飛起來)。而美感是很重要的內在善體驗,和倫理方面的內在善經常難分勝負。

所以儀式的支持方也不是全然沒有勝算,但他們證明的重點將是強調儀式內在善的卓越之處(美到什麼程度,以及可以為這種美犧牲到什麼程度),並想辦法讓社會大眾理解這種內在善,而不是強調其外在善(錢)方面的成就。

但這些儀式的支持者們,特別是主辦者們,卻往往只強調儀式的經濟利益很大,來企圖保衛這儀式(對平溪的經濟發展很重要啦)。這種論辯方式必然會失敗:因為他們想強調外在善以對抗內在善,甚至以外在善「交換」(買下)內在善的損失。但內在善通常又是我們社群認為「不能也不該買賣的東西」。

你一直強調放天燈可以帶來多大的經濟利益,並不能取代或對抗貓頭鷹慘死照片替觀者所帶來的痛苦與厭惡感。

因為外在善永遠都會是少數人佔有,但內在善卻是由識者全數所共享。神豬的鬱悶是如此,白文鳥的慘叫是如此,這些都是經濟利益所難以說服的。錢是你在賺,痛苦卻是其他人共同感受。

因此我並不看好這些儀式在將來的命運。白文鳥在內的神像,大概真的會就此消失,接下來是神豬,再者是天燈。其一一消逝的原因,並非眾人不尊重這些社群的內在善,而是因為這些社群先以錯誤的角度來建構與捍衛他們的活動。

當你們只以錢來構築這神聖美好儀式的同時,就已宣告它們的終期將至。












2014年2月13日 星期四

讓座,沒有那麼簡單




我在商周的專欄中,看到柯律師的文章(連結),主題是談讓座的。該文從法律角度出發,主張讓座不應該以法律強制,只該在道德面上鼓勵之。其觀點乍看言之成理,不過細察其文,卻隱隱存在著邏輯上的問題。

我粗略整理她的論述如下:
1.     法律沒有規定要讓座,只規定要設博愛座。
2.     乘客在法律位階上是平等的,不管有沒有入座。
3.     在法律上,你沒辦法叫一個坐在博愛座的人起來,即使你在道德上有資格入座。
4.     所以我們要以道德肯定的方式鼓勵人讓座,而非立法以法律強制人讓座。

但目前我國並沒有要求立法強制讓座的聲音,不知柯律師的訴求對向是誰。
柯律師該文所談的火車爭議實例,以及我們常看到的讓座爭議,都是「以道德原則要求對方讓座」而產生的爭議,並不是法律爭議。我推測柯律師的想法可能存在兩個誤區

一、柯律師似乎在區分道德與法律上有點模糊。
二、她似乎認為擁有法律上的權利,就不應從道德角度來批判。

對於一,雖然過去有學者主張「法律是最嚴苛的道德」,不過現在多數倫理學界認為,法律和道德是有交集的部份,也有完全沒交集的部份,兩者自有其領域,沒有誰從屬誰,也沒有誰比較嚴苛誰比較鬆散。在讓座問題上,如果法學界認為與法無關,那就是個純道德問題。

柯律師要提出的論證,應該是證明此與法學無關後,交給倫理學來論證。倫理學對此自有是非對錯的判斷,而不只是像柯律師所說「鼓勵讓座」。倫理學除了鼓勵之外,也看重責罵、教育道德行為上有錯誤的人。

對於二,擁有合法的某些權利,還是有可能道德上被幹到飛。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的正義論爭就是在談這個,你在民法上可以合法擁有很多財產,但你在道德上仍是錯的。有學過民法的人應該也有洛克但書(「取走部份無主物後留給別人足夠且一樣好的」)的概念,雖然這個概念後來有很多歧義。不知道柯律師於此怎麼會突然跳過這個觀念。

讓座就是在資源有限下的「公平分配」問題,所以讓座也是個正義問題。幾乎所有正義理論學者都主張,要先解決正義原理問題,才能由此原理產出法律,這法律才會是正義的。所以柯律師所說的「道德的無限上綱」,其實應該是「道德於此的優位性」。我們都是用道德來看讓座問題,除非是爭到最後雙方吵、打起來互告,法律才會上陣。

那我個人怎麼看讓座問題呢?
我一直想寫本以讓座為主題的書,可惜一直沒有時間動手處理這件事。
談這個問題,要從描述倫理學的角度來談。日本和韓國,都和台灣有某種程度的道德重疊,和他們對比,台灣的狀況可以說處在中間。

就我的觀察,日本基本上不太讓座。我剛去日本的時候,曾經在公車上讓座過,先是被個八九十歲的老奶奶回絕(她說馬上要下車),又被一個超級小小孩回絕(她說椅子太高,她坐反而危險,她要抱著柱子)。

我發現讓座行為造成大家的困擾:不只是這一老一小,也變成全公車乘客的困擾。一位年輕日本男生在看到我兩次讓座之後,也匆忙起身要讓座給下一站上車的老人。他一樣被謝絕了。站著的還是站著,起身要讓的也不好意思坐下。全車都很尷尬,不管老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大家落荒而逃。

日本人相當在意是否會對他人帶來困擾,你若略懂日文,就知道其語言中的精妙之處。一動不如一靜,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在日本的讓座風氣不盛。

韓國是相反,在韓國搭車,不難看到囂張的長者。韓國是「全國學長學弟制」,出生年份差一個學年,社會地位就有差別,用語就需不同,別說是七老八十的。我在地鐵上看過有老者一上車,對著不是坐在博愛座的年輕OL吼叫一陣,該女隨即彈起讓座。但她看來倒也不在意,還是站著繼續滑手機,始終沒看那老者一眼。這種模式大概是常態,或是被普遍理解的。

因為年輕人給老人的空間大,韓國長者的在公共運輸車輛上顯得不客氣、粗魯得多。由我們的價值觀看過去,倒有幾分老屁孩成份。但不管他們情不情願,韓國人是會讓座的,至少讓給老人。

這兩國都看來有點古怪,這代表讓座在倫理現況上是相對的,牽涉到一些在地習俗與價值系統。

回到台灣。台灣的三個主要讓座爭議熱點:捷運、公車、火車,這三者的情形有點不同,但為了要快速談這個問題(前面提過,認真談要一本書的長度),我粗分為對號座(某些火車與高鐵)與非對號座(公車、捷運和部份火車與高鐵)來探討。

對號座,那個座位是當事人買的,這會讓他的讓座價值變得非常高。他並不是用搶的、提早上車才獲得這個位子,他是用買的,經由一個現有公平分配機制所取得。

而一個需要座位卻沒有買位子的弱勢者,上了對號車,就代表你接受既存分配規則,願意接受站著的事實。不然你就不要上這班,或是自己想辦法買到座位。

如果有座位者願意讓座,這會成為「超義務行為」。「超義務行為」指「不會要求你這樣做,但如果你這樣做的話,大家會稱讚你」的道德行動。

因此有座者如果願意讓給你,那可是大慈悲、大功德,被讓座者應該要好好感謝,因為我們一般講「超義務行為」都是指衝入火場救人、跳入海中救溺之類的壯舉。

那在對號車上強勢要求有座位者讓座的人呢?不管他弱不弱勢,是不是正義哥,他若提出這種要求,他在道德上會是錯的。他搞錯優位原則了,至少在台灣,多數人認為原初購買對號座票的原則,是優位於讓座給老弱婦孺原則的,因為如果讓後者優位於前者,那大家還搶個屁票,秒殺個什麼鳥,老人孕婦一上來你的座位就灰飛煙滅了。

話說回來對號座的狀況才比較接近柯律師的推理想像,但他不是探討對號座

非對號座的車,狀況會大不相同。這種車上的位子,在概念上就像洛克的無主物,沒有人在上車前可以宣稱對它具有某種道德權利(要注意,這邊討論的是倫理學,不是法學),要經過一番比較之後,才能決定道德上公平的分配為何。

博愛座通常都是位子搶到最後的僅存無主資源,我們對於這些位子的分配就會特別的關注或計較。其實博愛座與一般座的差異設計,可以幫助眾人確定這些座位就是最後的稀少資源。

就如多數正義理論論戰的結果,對於怎麼分配博愛座,並不存在一套客觀通則,只有很多細瑣的參考變數(多老,多小,懷孕幾個月,腿斷的程度怎樣)。

因為這些參考性質的高下難辨,也有人批判博愛座存在的不合理,或讓座的不合理,這些說法也都不會成功,因為座位資源還是要分配,到最後你還是需要這些參考變數,還是要喬出位子給弱勢者。

對於讓座,需要的德行不只是讓,還需要睿智這種德行,而睿智是要磨練的,你要不斷搭車不斷讓座不斷罵人不斷被罵才能「長智慧」。還好這種分配隨時都在進行(每停一站,有人上下就會進行一次),你學習的機會多得很。

在讓座這種事情上,不存在某種我現在告訴你你三秒就能學會之後此生永遠不會錯的答案。

你不要想抄近路,抱個簡單原則就想天下無敵。你如果堅持要坐,他人就可以堅持罵你。沒有又要爽,又不用付出這種事,座位如果是稀少的資源,你要取得它,就一定要損失些什麼。你如果堅持永遠不坐,那也好,置身事外,但你也有損失,就是永遠都腿酸。

不管怎樣選擇,因為資源有限,大家一定都有無法滿足的部份。你要思考的關鍵點,是哪種損失你樂於接受。

有些人會提出進一步的問題:台灣的讓座已經有點變態了。就算車上沒有老弱,大家也不敢去坐博愛座,導致站了一堆人,博愛座卻是空著,因為有些人會責罵好手好腳卻去坐博愛座的人。博愛座已變成老殘專用座,你好手好腳去坐會被當腦殘。

這是正確的情形嗎?很多人認為這種狀況是錯的,所以他會跑去坐這些無人的博愛座,然後因為別人的白眼和竊竊私語而感到生氣。

其實這種狀況並不是「讓座」議題,這是另一個道德議題:「客氣」,是謙虛的一種變體。

博愛座之所以空出來,是因為大家「客氣」,自己不需要,就留著給有需要的人吧。就像大家吃合菜,每盤的最後一些,大家會「客氣」不去取用。你如果要取用,也會知道取走前要加句:「那我就不客氣囉。」

所以你在這種狀況下去坐博愛座,就像和一桌不認識的人吃合菜,卻一直「那我就不客氣囉」的夾走最後的菜。你覺得其他人會怎樣看你?如果你同桌者這樣做,你又會怎麼看?如果那最後剩下的菜,你在內心中是要保留給某個長者或是小孩吃的,結果一個胖仔一直「那我就不客氣囉」的夾走,你會怎麼看?(雖然博愛座還可以讓,菜通常沒辦法吐出來給人吃就是了。)

你當然可以說「不吃也是浪費嘛!」沒錯,但「客氣」這種德行的特點在於自我退讓的本質,而不是進取。我們的道德文化比較強調退讓,可以突顯出道德的高度。太過進取的你,在我們的社會中,就會比較辛苦一點。

讓座可以談的東西太多了(還有什麼全車都是博愛座的概念還沒談到呢),不可能兩三千字解決。先到此為止,就看有沒有進一步的機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