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很多支持國軍的人抱怨，他們沒有言論自由。關於洪案，只要他們一發言，就被噓到爆，所以他們都講不太出話。整個國家似乎變成一言堂，只能講支持洪家的意見。
這是個政治哲學議題，但也可以把這個問題放到倫理學裡面來討論。我會把學術語言全部去掉，以常人語言來談。所以不要回應說「這不就是叉叉人和圈圈人的理論嗎？」我當然知道。這又不是論文幹嘛引出處。
我要先問的問題是：「那你想像的言論自由是什麼樣子？」
A.
是「每個人暢所欲言，發言權不會受到禁止或阻撓」嗎？
現在確實沒有一個行政或司法權力制止或禁止支持軍方的人講話，所以A.這點不成立。有些人會質疑，太多人罵自己，害自己不敢講話，也算是一種禁止。但這種狀況顯然與A那種禁止有一點差別：政府權力有沒有介入。你受到是其他百姓的壓迫，不是政府的。所以會進到狀況B：
B.
是「每個人暢所欲言，其發言不受到別人的批判」嗎？
現在的狀況是，支持軍方的一講話，可能會被支持洪家的罵爆。這種狀況對支持軍方者很「不利」，但並沒有太大的不對，因為支持洪家的人並沒有以實際的暴力來阻止你發言，或是對你其他基本權利（力）進行阻撓或迫害（應該是這樣啦，我沒看到有新聞提到這類狀況）。
比如說銀正雄，他現在被罵爆了，但如果罵他的人沒有傷害他的人身，沒有以違法方式辱及他的人格，也沒有影響他領退休金或是破壞他日常營生的正常運作（如砸店等等。但他若有開店，反對者去「杯葛」他的店則不在此列），那我們很難說他的言論自由有受到不道德的限制。（不過他好像在留言板被罵蠻慘的，如果罵到違法的程度，與他的反洪家的論點無關，那罵他的人當然是錯的。但要說這種做法影響到他的言論自由，並不是個很健全的論證，因為辱罵他影響到的是他的人格權而不是言論自由。這個問題較偏於此不論。）
何況，要求公開發言不受別人批判，本身很可能就是不道德的。（想想，總統說話，不准國民批判，這是言論自由嗎？）我認為，「言論自由」的特性是多數人經常忽略的：不只是「可以講」，還包括了「拒聽」，以及「批判」（回應發言）。
所有人都有自由講，但講了之後，你不是終結自己的發言就結束一切，這反而是個開端，你是進入某種溝通的情境中。首先，人家可以拒絕與你溝通。其次，人家可以反對你的意見。
我們不是在一片真空的環境中發言，我們是在社群中發言，以一種社群成員的身份。當我們公開表達意見的時候，並不只是自身的舒發（如果是這樣，你寫首詩孤芳自賞就好了），而是企圖進到一種「追求卓越」的情境中。大家希望透過彼此的意見溝通，提升這個社群的價值。
社群成員面對你的發言，當然有三種反應：第一，支持並附和你的意見，我想這通常不會帶來不快的感受，也很常被討論言論自由者忽略。拍馬屁也是言論自由。第二，無視你的意見，甚至拒聽。社群成員沒有必要聆聽所有成員的意見，特別是當這個社群非常巨大的時候。所以你講話不能強迫別人聽或點閱。第三，是批判你的意見。
第三點特別重要，因為這是追求卓越進程的核心方式。社群成員透過溝通，不斷獲得新共識，這種集體共識通常是發展型的，不見得很明確，但透過討論汰除其中不佳的部份，整體就會越來越卓越，不會一直保持原樣。我們在彼此批判的過程中把各自論證中較弱的部份去除，漸次提升，最後我們可能達到一個立場很接近的高點（有點像早先哲學家說的辯證法，但沒那麼標準）。
這種推升過程的條件是理性溝通，而我左看右看，現在關於洪案的溝通還堪稱理性，雖然有一些跳針（就是沒有推升論證，一直回到前階段已經被否棄、較弱的論證），但確實有某種共識。某些支持軍方的人會覺得是一言堂，那是因為參與討論者已經趨於共識：要注意，洪案一開始是觀望者多，之後才有越來越多的人支持洪家，可以注意7/20和8/3的人數轉變（我所掌握到的數據是一萬多變到十萬出頭），這就是一種共識的增長。
你不願意加入這個共識，當然是可以的，這是言論自由，一如人家反對和批評你的意見。但要注意的是，如果共識的支持者越多，就會成為法律，影響到整個社群，包括你。
你還是有言論自由，可以持續發言，儘量讓法律對自身不要那麼不利。這時你的工作就不單純只是表達自己的看法，而是要說服社會上的大多數，那麼你所使用的論證語言就必須接受這個現有共識的某些成份，否則對方還是會否定你的意見，沒有人會理你。因為你掉隊了，落在共識的某些知識基礎後面，人家不知怎麼和你溝通。
你當然可以一直堅持講你的那一套，但最後可能連批判都消失，社群對你只剩下無視。這代表社群都瘋了嗎？當然可能，但社群也可以認為你瘋了。你有權利，社群其他成員也有相對應的權利。所以當你陷入少數困境時，你要想的問題是：你的終極目標是什麼？如果這個逆於眾人的目標值得追求，那就「雖千萬人吾往矣」。如果只是飯後閒談，那就想想，你想要的到底是單純的言論自由，還是運用這個自由影響你的社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