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後,趙少康董事長每週專欄都是痛罵柯文哲,主要是批柯清算前朝,而且查弊標準不一。這些文章的網路點擊數雖高,但反應兩極,而且負的那一極較多。
許多網友轉錄其文,是引為笑料,這看每篇文章下頭的留言就不難推知。多數人質疑趙少康之前出任富邦獨董,要他把錢先吐出來再講話,也有人諷刺他拿錢果然有辦事,頗具職業道德。
他對柯文哲的質疑,部份是運用話術的刻意批評,當然不能成立,但有些看法還算合理。不過,就因為他之前沾過郝市府的好處,現在講什麼,看來都不太對勁。
我們不妨來思考更大一點的議題:有分到國民黨好處,就不能罵柯文哲嗎?
有些人認為,正確的話語(邏輯學上叫健全論證),不論從誰的口中說出,都是一樣正確且有力。但也有很多人主張語言的效力要看言說者的身份背景。我和蘇貞昌用一樣的話罵民進黨,其效力就是完全不同。
哪邊才是「對」的?
這感覺好像又掉回「科學準確性」和「人文價值與意義」的傳統大戰戲碼,但也沒必要講得那麼複雜。我認為這不是邏輯或語言哲學問題,而是倫理學議題。
在邏輯上的確有所謂的「健全論證」,其定義很明確,就是「所有前提為真時,其結論不可能為假。而其前提確實皆為真。」看不懂這定義也不要緊,其大概意思就是「這句話講的都是真的,其結構不會出現漏洞或應用上的例外。」
一般被我們視為「健全論證」的句子,通常是對物質世界的描述,是「事實判斷」。像「台北市的水煮開後不能直接喝。因為剛煮開的水很燙,直接喝會被燙傷。」這種話你找誰來講,效力基本上是沒差別的。
不過,在人文、社會領域中,一旦涉及「價值判斷」,就很難寫出「健全論證」,總有可能會有漏洞。政治就屬於這一類,很難提出健全論證。像「馬英九是男人」這句話我來講,蔡英文來講,和金溥聰來講,大家對其定義的聯想就會差很多。
因為總是可能有漏洞,所以我們在碰到政治語句時,會運用「那句話」之外的「其他話」來輔助認知,以強化我們對其的價值判斷。這些「其他話」並不見得是真實存在的語句,可是多元的觀察經驗。
像「基隆不需要捷運」這句話,我們會認為還要看有沒有搭配的論證,比如說「可以提升台鐵運能與準點率」、「增加在地就業就學機會」,或「讓基隆人慢慢遷走以減低需求」等等,才能從更全面的角度來思考「基隆不需要捷運」這句話的價值。
所以當趙少康跳出來責怪柯文哲清算財團,大家自然會把趙少康之前拿富邦錢的事連結在一起解讀。若是林義雄跳出來說:「柯文哲是在清算財團」,那產生的語言效力當然不同。當然,林義雄並沒有這樣講。
陳長文出來挺遠雄的狀況也很類似,一旦大家知道遠雄是他事務所的客戶,就會神秘的笑了,他的論述也難免會被社會大眾扔到一邊去。至少是被挺柯的人扔到一邊去,他們不會認為這是中肯的批判。
因此重點明顯是在於「人」。我們過去幹過什麼鳥事,都會影響到對我們人格評價,像是信用、智慧、是否易於親近等等,而我們講出的「價值判斷句」,旁人都會搭配著對我們的人格印象來解讀。
沒有人活在真空中,過去的我,現在的我,將來的我,都會被放在一個整體的視角下來評價。企圖把價值語句跳離講述者的個人脈絡,想把話安放在真空中,是無法產生什麼意義的。
政治是倫理的一環,所以我們都會參考政治人物的人格評價來判斷他的政治語言,這不只是「實然」,也是「應然」。有些人會批這是「資格論」,好像資淺的人,講話就沒有參考價值。其實你不是沒資格講話,而是你的人格資訊太少,你的話語能產生的價值比較低,或是無從去判斷。
而旁人對你的人格評價,是一種「道德資本」,我常稱之為「陰德值」,這要慢慢累積,許多反「資格論」的人,多半只是懶得付出,又想要收獲,這也不是正確的思考態度。
多數人的陰德值都是從零開始累積,但很多政客還是負的呢,他們不都混得好好的?所以你也沒啥好抱怨的,努力讓自己講的話更有份量吧。
很多人一天到晚四處留言引戰,最後被當成神經病,而像我們這些網路寫手可以從沒人知道,一路寫到有自己的地盤,其中有某種可探討的成敗機制,你該去思考這機制是什麼。人人都有言論自由,但如何發揮言論自由的價值,就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至於像趙少康、陳長文,甚或羅智強,若他們反問:「有分到國民黨好處,就不能罵柯文哲嗎?」我的看法是:「當然可以,可是大眾實在很難認定你們的言論是客觀的且善意的批評。」
他們之前的政治行動太過明顯,大家也都清楚他們陰德值的斤兩如何,因此當他們在評價政治事件時,就很難被客觀接受,最多在特定受眾中穩住陣腳。他們還是有他們的市場。
所以我們可能必須接受以下的事實。在政治圈不存在「聖人」的現況下,政治人物所提出的政治判斷,都會有一定程度的偏頗,都應謹慎批判。
因此,與其把時間花在嘲笑或責罵這些藍營要角,或許更該仔細審視與自身意識形態一致的政治言論,這些言論之中很可能也存在同樣愚蠢或不恰當的判斷句。
對自我的批判應先於對他人的批判,否則自我將會消失,只剩下他人的鏡像而已。